作者： 醒醉无聊　选自：梦幻论坛《风行雅韵》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遇见她会是怎么样。只是，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呢……

　　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下午，遵从师傅空度禅师的吩咐去收拾一个对本门不敬的龙宫子弟，在东海湾蓦然被拉住袖子，“这位壮士，敢问去东海龙宫怎么走？”我睁大眼睛望着只有几步之遥的传送虾兵，再看这女子一脸诚恳，默不作声从她手中抽回衣袖--后来我明白，世界上果然有路痴如许的人。
　　 “恰好，我去东海，带你一程如何？”
　　 “太感谢了！”
　　 引她至龙王座下，这个小小的红衣仙子果然是来投奔龙宫门下的。拜了门派师傅，那女子只是茫然的站在水晶宫门口，乱好心一把，“要么，我带你去长安烟柳繁华地看看可好？”
　　 “多谢壮士！”
　　 忍不住背上一阵恶寒，“那个。。在下有名字，化生寺弟子，寒莫”
　　 “我叫晏然”
　　 回首望她，那女子浅笑盈盈，晏然，晏然。。

　　我一直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和同门派的师兄弟相比，绝对是不求上进。虽然入派时间早，资历也深，可是技能修炼却平平，和后进的师弟们比是差得多的。所以我总是很有时间，所以那个被我带去长安的小龙宫常常无聊跑来和我一起浪费光阴，打牌下棋，钓鱼逛街。所以，三月有余，她的技能修炼仍然是惨兮兮的一塌糊涂。
　　 “晏然。。”，某日下棋她连输三局犹有不死之心大吼一声“再来”之后，我忍不住说了点自己不成熟的看法，“你是不是也该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啊？”愕然抬头，她颇为迷惑的看着我，“这样挺好的阿。”
　　 “是不是人家去大雁塔不愿意带着你？”
　　 “好像是哦。”
　　 “是不是人家降妖不喜欢组你？”
　　 “貌似是啊。”
　　 “是不是人家活动不乐意和你一起？”
　　 “真的是噢。”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我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等级低技能差带你会浪费大家修炼时间所以不带你啊。·#$%……-”
　　 “噢。”
　　 “有想法了？”
　　 “恩，还是自己做师门最好。”
　　 我目瞪口呆看她一脸轻松低头摆棋子。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只是我这般懒人也偶尔会难得主动得带她一起去修习法术技能，顺便游历长安周边各处风景。转眼就快到一年中秋，我打算自酿几坛珍露留待赏月细品。晏然对酿酒更是积极的不行，难得她对此颇有天赋，第一坛酒竟然不是酸的。这年中秋，我们俩千辛万苦爬到大雁塔顶，俯视长安，仰望明月--这夜，月色清冷。

　　品着晏然酿的百味--这丫头是绝对的酿酒有天赋之人，酒是绝对的佳酿。
　　 “总跟着我混不是办法的，晏然。”
　　 “……”
　　 “你不希望自己强大么？当你成为龙宫万众瞩目的仙子的时候，那多风光。”
　　 “…………”
　　 “我知道你一直羡慕飘雪仙子的那身银白色的衣服，还有那条如雪光华般灿烂的此最相思。”
　　 “………………”
　　 “总有一天，你也会那般雍容高贵，法力无边的。”
　　 “……………………”
　　 “我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
　　 “我从来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啊。和尚本来就该云游四海的。”
　　 “你是俗家弟子好不好！上次你还骗我说化生弟子不娶妻，我信了，害我丢丑。一个龙宫同门姐妹说自己夫君是化生寺首席大弟子，我马上就问是不是私奔偷娶的。。”
　　 呃，望着她异常郁闷的神色，我讪笑几声，上次不过是随口的玩笑，她竟然真的相信。
　　 一口酒下肚，百般滋味。

　　离开长安，不曾和她再打过招呼，只留了一封书信。第二年在北俱卢洲偶遇一位朋友才得知，晏然竟然在化生寺里足足磨了一月有余。之后她又跑去我三界朋友们那里打听我的音讯，可我行踪缥缈，终究没得结果。看损友一脸唏嘘遗憾的样子，我笑而无语。
　　 晏然，你又何必。

　　在外漂泊几年，回到长安再见晏然的时候，她已为人妻，为人母了。我回到长安旧宅不过两日，她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果然是华贵端庄，和当年大不相同了。只是她乍见我的表情，由喜转悲，悲中带了一丝埋怨，最后一脸淡定。
　　 “阿莫，你没变。还和当初离开的样子一样，和我初遇你的样子一样。白衣银发，一柄逍遥江湖。”
　　 “晏然仙子可是由当年的灵溪小鱼，出落成如今的出水芙蓉咯。”
　　 “当年好多想法，如今实现的七七八八了。”
　　 “嗯嗯，当年你看龙宫诸位道行高深的仙子眼神，就知道女儿家向往的无非是衣裳飘带，宅院儿女。”
　　 “……回来请你去我家中做客，看看我一对女儿还有夫君可好。”
　　 “好。”

　　这一下仿佛又回到当年初遇的时光，我在长安还是如此无聊，当年比我更无聊的晏然如今却是多了几分修习的勤勉，常常损我不思进取，拉我去修练技能，却总是被我哈哈哈哈一笑了之。晏然嘴上抱怨，却仍时不时打发女儿送几坛新酿的美酒，几样精致的点心过来给我打发时光。偶尔她也会跑来帮我收拾荒废了这么久的庭院，或随着我去打牌钓鱼，只是不会再如当年一样屡战屡败。
　　 晏然的夫君是个老实人，对我颇为友好，只是看那位仁兄和两个娃娃被家中女主教训的战战兢兢鸦雀无声的样子，呃，无比同情。从没想过记忆里晏然温吞的外表下竟然有着如此爆烈任性的脾气，也赫然明白了为何当年我离开长安，晏然死磨化生寺当月，竟会有众多师兄弟出外云游济世，师傅提前闭关清修。

　　这一日天气正好，我琢磨着自家花圃中到底种茉莉还是种金茶，晏然抱了坛酒款款而来。
　　 “极好，上次送来的蛇胆酒喝完了，惦记你该送酒来了。”哎哎，晏然酿酒手艺的确有境界，女儿虎骨百味珍露无论做什么都是上品。
　　 “你就这样无聊吧。”看她叹了口气，接过我手里的花锄，“这里种玫瑰好了，你种来种去都是淡色的花，换个颜色鲜丽的不好？明天我找几个种子送来。”
　　 “这样的语气哪里拒绝的了？”笑眯眯看着她不容置疑的面色，“据说你家里夫君用什么武器都要你说了算，啧啧，当初的晏然还真是随和哎。”
　　 伴随一个白眼，丢来句冷冷的话：“还不是你害的。”
　　 “如今这样不好么，夫君勤勉厚道，女儿乖巧伶俐，那么华丽的宅院，如此殷实的家产。凭你们夫妻的修为，终可以飞升位列仙班，三界弟子修行求得无非是这无上的境界，不是最恰当不过最合适不过的？倘若当年随我到处漂泊，哪有今日的修为。”这几句话，总觉着要找机会说出来，如今说的十分诚恳。
　　 “那你可知，我宁可没有这如今的一切--即便是现在我也可以放弃这一切，只做你身边烹茶酿酒的女子。”这话说的九分真意。
　　 手里的酒盅坠地，惊愕的望着晏然，她从容的倚着门边，浅笑无语，貌似对我的反映颇为得意--我却恍惚忆起当年水晶宫里那个无忧无虑的红衣小仙。

　　决定离开。
　　 这次是正式登门告别，晏然听从师令去收复赤焰妖王未在家中，拜别她的夫君，回家收拾本就不多的行李。
　　 刚过晌午，晏然匆匆登门。
　　 “还好，能亲自和你道别，不然你又要怪我。”
　　 “为何要离开？”
　　 “我是和尚，本来就要云游四海啊。”
　　 “如今还用这话欺我！”
　　 “……”
　　 “留在长安，不好么。”
　　 “留在这里有意义吗？”
　　 “你师尊在这里！”
　　 “晏然，这不是理由，你们夫妻的师尊在东海龙宫，你还不是留在这长安市集？”
　　 “能不能不走。”
　　 “我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久了，我会厌倦。”
　　 沉默良久，是晏然轻轻的一句话。
　　 “阿莫，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这些年，你可曾念过我几分？”
　　 苦笑，“有些话，不曾告诉你。我曾是天宫的瑶池天将，恋上人间女儿门下的一位女子，痴恋三年，相守六年，她却抛弃我随他人翩然离去，于是我自去地府轮回为人，却坚持不喝那一碗孟婆汤，发誓此生绝爱断情，清灯古佛，孤独终老。晏然，你可明白了？”
　　 她掩面不语，许久，终于抬头一笑，“这样的。原来我一直自作多情了，我真的以为，你总有一天会喜欢我--原来你却发誓过要绝爱断情的。很好很好，再不须痴心妄想了。阿莫，我之于你，始终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你之于我，却是此生最大的错误。你第一次离开长安的时候，我还存了三分幻想，这次你要走，是真的绝了我的念想了。既然如此，你我也无需道别--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永不再见罢。”
　　 莲步轻移，却始终不再回首，“阿莫，珍重。”
　　 微笑，再微笑，“保重，不送。”

　　之后的那些年，我游历遍了碧落黄泉--西天雷音，蓬莱仙境，女儿树下，方寸山颠，龙宫深海，却始终不曾再回长安，也不曾再见过她了，只是偶然听说她夫妻二人已然双双飞升，成为耀眼的无上金仙，如此，甚好么。。

　　又一年中秋，特特跑去蓬莱赏月，福星禄星两个老儿眉开眼笑的尝着我新酿的梅花，絮絮叨叨说许久未喝过如此佳酿，“听说龙宫的晏然仙子酿酒手艺是天上地下难得的珍品，不过和尚你和她比，恐怕也不逊色哦。”

　　晏然。。
　　 孟婆说，“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相忘。”
　　 迦叶说，“佛祖拈花而笑，意为心中无牵无挂，你明白了没有？
　　 这一世，大概也就如此了。

　　抬头望月，空中一轮皎洁。
　　 多年未曾回忆的面容蓦然清晰了几分，仍是那年中秋，那个酿酒时候皱眉抱怨酒气的女子。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